年华毁弃

我自己也没有想到，十五年后会重新走在这座校园里。
　　
　　正是北京最好的季节，天空湛蓝而高远，落叶在微风中轻轻漂浮，在透明的阳光下，它们泛出清澈而明亮的黄色，脉络历历可见。掉落在脚边的时候，它们发出轻微的扑簌声，仿佛一声声叹息。
　　
　　以前记忆中的空地上，早就竖起簇新的高楼，而当年我每天进出的教学楼，爬山虎已经攀登到了顶层，肥厚的叶子由绿转红，铺满红色的砖墙——十五年前，它们才刚刚企及一楼的窗口啊。
　　
　　你象往常一样挽着我的胳膊在校园里漫步，我经历了十五年才回来，满头的黑发已经变成鬓角上的星霜，而你依然是当年的样子：白衣，短发，黑眼睛。我们一起走过热闹的体育场，熙熙攘攘的食堂，在公告栏前驻足，随意浏览着字迹奔放而稚嫩的海报，或者，听听从大喇叭里传出的校广播台的歌曲——当年，我挑选的歌是赵传的《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》还有张雨生的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，今天则播放着周杰伦的《三节棍》。当然，也有一个仍然存在的名字：黄舒骏。当时我整整播放了一周的《恋爱症候群》，而现在传来是他熟悉的声音，不过歌曲已经换成了《改变1995》。
　　
　　是的，总是有什么在改变着，繁华越来越多，记忆却越来越少。十五年后，你和我同年，我不知道那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面容，什么样的发式，和什么样的眼睛。
　　
　　图书馆门口，依然是当年的那条长椅，斑驳的刻痕还在，只是增添了许多新的磨损。我在长椅上坐下，阳光便透过树叶的缝隙撒落一身。哦，对了，十五年前，你就是在这里笑着和我告别，走进那座空旷而安静的建筑物。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坐了很久，等你回来，一直等到现在。
　　
　　我知道自己的血肉正在慢慢失去弹性，变得苍老和僵硬。夕阳渐渐沉下去，夜幕下，远处传来洒水的声音——那是在往网球场上洒水，经过一夜的寒冷，它会变成一个还算不错的溜冰场。当然，十五年前的因陋就简今天早已不复存在，今天这里有全新的游泳池，网球馆和溜冰场，而我来到了一个依稀熟悉，却全然陌生的时空。
　　
　　我看着五千五百个日日夜夜变成风，穿越我的身体，努力想伸手抓住，却动弹不得。拼尽最后的力量站起身，我发现碎片扑簌簌从身上掉落，消散在时间的风中。那些我所不舍的年华，就这么逝去。我艰难地向校外走去，感觉身体越来越轻。我的皮肤血肉骨骼逐渐剥落，远离自己，在夜色中飞飞扬扬，然后消失。我悲痛欲绝却无法言语。我知道自己必将一无所有。
　　
　　在最后的意识弥留之际，命运之神在我面前，微笑着伸开手心，给我看关于年华的秘密。那上面只有两个字：
　　
　　毁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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